沈躍然的生意終於開張了。他第一次踏進四樓的奢華包間時，活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。他和十來個英俊小夥在幾個中年大媽面前站成一排，被像商品似地挑選著，不由地想，要是有熟人看到他這副模樣，會作何感想？他的思緒不知不覺發散開去。

春節休假時，他為了掩人耳目，先買了去平浦的車票，到了那邊再轉車回的平縣。許久不見，父親蒼老了許多，見沈躍然大半夜的一聲不吭便回來了，什麽也沒多說，重新開火給他做了碗熱騰騰的紅燒大排面。沈躍然坐在自家的面館裏，一邊看電視一邊往嘴裏扒拉面條，父親坐在旁邊陪著他。戶外冷風冷雨，屋內溫暖幹燥，令人愜意。他已經太久沒有這麽放松過了。

吃完面條，他正要去洗碗，被父親叫住了：“躍然，我相信你是在做非常重要的工作，你究竟平時都在幹些什麽，我不想知道也不會來問你。可是為什麽你們謝隊長好幾個月都沒來過了？往常他都是半個月就會來一趟的。”

沈躍然小聲說：“爸，老謝他……他已經去世了。”

沈煒似乎哆嗦了一下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以後我們顧所會親自來看你。”沈躍然安慰他，“他答應我的。”

沈煒慢慢站起身，看著兒子說：“我不是非要誰來看我，我又不缺胳膊少腿，自力更生沒什麽不好的。躍然，我是替你擔心。老謝不來了的日子裏，我幾乎沒有一個晚上是睡踏實的。你媽媽已經沒了，我不能再失去更多了。”

沈躍然自感欠父親的太多，強忍著傷感說：“爸，你別胡思亂想，我就沒離開過之江，我一直也挺好的。你只管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，其他的事情一律不必你操心。”

“不必我操心？你說得倒是輕松！”沈煒激動起來，“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，我還指望你來為我養老送終呢。你若幹的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事，叫我怎麽放心得下？”

“爸，真沒你想這麽可怕！”沈躍然連忙打斷了他，“你是警匪片看多了吧，現實中哪可能會有這麽多驚險刺激的事！”

沈煒反問他：“那你們謝隊長怎麽就忽然之間去世了，是犧牲的嗎？”

沈躍然搪塞道：“你別亂猜了，謝隊是下班路上遭遇了車禍。”

沈煒陷入了沈默，他不知道兒子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是現編出來為了穩住他的。孩子長大了，總有一天會徹底脫離自己的視線，去創造他自己的生活。

洗漱完，沈躍然在父親的簡易床便打了個地鋪。閣樓很低矮，他只能勉強站直身子，躺下來才覺得沒那麽強烈的壓迫感。沈煒關了臺燈，父子倆躺在黑暗中，誰也不說話。外面傳來喧天的鞭炮聲，五彩繽紛的焰火透過窗簾投射在空蕩蕩的天花板上。沈躍然把胳膊枕在腦袋後面，靜靜地望著天花板上不斷變幻的絢麗色彩。

“躍然，過完年你虛歲都該二十七了，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了。”沈煒終於打破了沈默。

沈躍然苦笑著暗想，他哪有考慮私人問題的資格？哪怕拋開眼下的特殊任務不說，他要房沒房，要錢沒錢，誰會看上他這種一窮二白的外地人？

見沈躍然不搭話，沈煒更嘮叨開了：“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關註之江房價，年前出現了松動跡象，我估摸著過完年更要跌，這回你一定要把握住機會。有了房子，就有了建立家庭的基礎。”

沈躍然敷衍道：“爸，你說的這些我會考慮的，但不是現在。眼下我有更加重要的工作要做，實在是分不出精力來對付這些事。反正首付用的是你的錢，不如房子以你的名字買，你也能在之江安個家。”

沈煒二話不說一口拒絕：“將來你結婚不成了住我的房子了，這算什麽事？躍然，你自己的終身大事自己卻不上心，誰還能幫的了你？”

沈躍然不耐煩地翻了個身，背對著父親：“戀愛結婚哪有你想的這麽容易？蘇雯已經嫁給別人了，我想結婚也沒對象啊。”他是從顧偉傑那聽說的這個消息，顧偉傑說有個自稱高睿的人去白柳所找過他，他便猜到三成。後來，他在網吧登錄自己的郵箱，發現了一封高睿轉發來的蘇雯和李想的電子請柬。從最親密的人變成最陌生的人，竟然如此輕易。

沈煒還是不甘心，便挑明了觀點：“兒子，我覺得高睿這姑娘真的不錯，你媽媽臨終前一直想把你托付給她的，可是怕顯得我們一家人太自私，這句話終究還是沒能對她說出口。”

沈躍然差點坐起來。高睿？怎麽可能！他一直以來都把她當個有求必應的兄弟看待而已。他的心裏依舊只有蘇雯，任何考慮建立戀愛關系的異性都必須先和他心中的蘇雯對比一下，高睿，無論從哪方面都和他心中完美戀人的標準差太遠了。“爸，你就別喬老爺亂點鴛鴦譜了！”他不高興地說，“我不喜歡高睿這樣的。”

沈煒長嘆了口氣，也轉過了身去，兩人彼此無話，直到鞭炮聲消停才勉強睡去。

沈躍然正沈浸在回憶裏，冷不丁被嵐姐捏了一把後腰，頓時清醒過來。

“楞著幹什麽，還不快到鄭小姐那邊去！”她狠狠瞪了他一眼，湊到他耳邊說，“今晚無比把鄭小姐照顧好，只要她高興了，你可就前途無量嘍！”

沈躍然順著嵐姐指示的方向，望向坐在沙發上的一個身穿西裝套裙的窈窕女人。她只是略施粉黛，散發出的成熟女子的魅力卻叫人無法抵擋。其他三個被選中的“少爺”已經駕輕就熟地在幾個中年女人之間落座，準備玩骰子喝酒。沈躍然這才拘謹地走到鄭小姐跟前，擠出一個他自認為得體的微笑。

“坐呀！”鄭小姐輕輕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，“你是新來的吧？”她仰頭看著沈躍然，露出一絲略帶嘲諷的笑容。

“鄭小姐好眼力，這是我一手培養的新人，還望您多多調教和關照呢！”嵐姐低眉順眼地說著。

沈躍然偷偷觀察起這個女人來。和嵐姐滿身百貨商場化妝品專櫃氣味不同，她身上只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水味，不禁沁人心脾。她雖然沒有蘇雯的青春活力，但是遠比她成熟嫵媚，歲月的沈澱使她成為一個有故事的女人，讓男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，了解她。他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慌亂局促，表面上強裝冷漠。

“你過來！”鄭小姐見身邊的胖女人走開了，拍了拍空出來沙發位置，“用得著這麽緊張嗎，我又不會吃人！”

沈躍然拘束地坐下來，按照嵐姐之前給他培訓的套路，拿起茶幾上的洋酒給自己和鄭小姐各倒了一杯，舉杯道：“鄭小姐，我敬您，請多關照。”說完，一飲而盡。他從來沒喝過洋酒，古怪的味道從口腔一直沖入胃裏，喉嚨火辣辣的，他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，泛起一陣惡心。

鄭小姐對他狼狽的樣子忍俊不禁，往他酒杯裏加了點冰塊，倒上三分之一的酒：“這種洋酒要加上冰塊，慢慢品味，不能像我們中國人喝白酒似地一口悶。”她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，從水果盤裏叉了一個草莓，優雅地咬了一小口，“這個時節的草莓最好，又大又甜。”

沈躍然“哦”了一聲，他本就不擅長同異性搭訕，現在更是為著該如何沒話找話而痛苦不已。周圍已經掀起了一陣熱潮，他的兩個“同事”上前跳起了勁爆的熱舞，把幾個中年大媽逗引地尖叫連連。他越發覺得自己與這種場合格格不入。

“你好像不喜歡這種氛圍。”鄭小姐笑著說。

沈躍然漲紅了臉，幸好包廂燈光昏暗，看不清：“不好意思，鄭小姐，我剛做這行……”

“我也不喜歡，太吵了。”鄭小姐湊到他耳邊說，“走，我帶你去個好地方！”她自然地拉起沈躍然，拿上拎包，悄悄離開了喧鬧的包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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